夏木错。

天气好极了,钱几乎没有。

【全员向】秋风起·前言

       你说,什么是少年呢?


       少年大概是,你看向他的眼眸,只能想起草长莺飞、杨柳依依的好时节。


       即使他在黑暗里蛰伏,血腥里打滚,人心里算计。


       可你只消看一眼,便明白,那就是少年。








       夏天似乎又要走了,街上的落叶变得多了起来,黄澄澄的铺满长街,在这个夏秋承接的关隘,那家紧闭了三十年的润丰汤饼铺开门了。


       开封的老人打眼往里瞧,牌子没换,人却不是之前的那一对老夫妻,不过生意倒还是很好,人来人往,还延续了之前每年八月十五请小娘子在店内歌舞的习俗。


       在店外,他们还能窥见院中那棵冒出头的梧桐树,这棵梧桐树也不知是何时栽下,长得这么高,怕是得有十来年的光景,有风拂过便有沙沙声响起。




       


       赵简发现自己在做梦,这几日是盛夏,哪来这铺天盖地的梧桐落叶,迷的人连眼睛也睁不开。


       赵简一边半眯着眼,一边推开扑面而来的黄叶,艰难的前行。


       有叶子,当然得有树,这大概是赵简生平看到的最大的梧桐树,两人合抱也够不上的粗壮枝干,枝繁叶茂挡起了一片阴翳。


       她走到树前站定时,风止了。


       树下有两把椅子,其中一把坐着位老妇人闭着眼小憩。


       赵简正犹豫是否要出声时,老妇人缓慢的睁开了眼,看到她后愣了一瞬,“是你啊。”


       赵简看不清老妇人的面容,只觉得莫名的熟悉,她有些奇怪的问:“您认识我?”


       老妇人摇摇头,“不识得,相遇即是缘,姑娘不如坐下来陪老身聊聊天,天凉了,晒晒太阳总是好的。”


       赵简没有拒绝的理由,依言坐定。




       “姑娘看起来很年轻,不知年岁几何啊?”老妇人笑眯眯的开口。


       “二十有三,我已成婚,都快要当娘的人,算不得姑娘。”不知是不是这凉爽的天气,赵简不自觉的卸下了心防,温柔的摸了一下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。


       赵简怀孕,和小景前后约莫差了三个月,衙内打趣的对元仲辛说:“你说你,确定关系比王宽晚,成亲比王宽晚,生孩子也比王宽晚,元仲辛,我看你不行啊。”


       元仲辛瞬间黑了脸,却又无法反驳,谁让当初他自己作,一个苦衷折磨了一大群人,连薛映都觉得这俩人怎么还不在一起。


       薛映扯了扯衙内的衣袖,“你小心惹急了他,又坑走你五万贯。”


       “五万贯就五万贯嘛,我脑子不大,钱还是挺多的。”衙内开心的吹着口哨,能损元仲辛的机会实在不多。


       哼,那就坑你十万贯,元仲辛愤愤不平地想。


       绝对是因为王宽这小子他快!一定是!


       他发誓,一定要在抱孙子这一块扳回来,对此赵简只是默默的翻个白眼。


        虽然说王宽看起来很快的样子(?),不过其实小景已经算是开封里的晚婚晚育妇女,他们结婚时一波三折,先是父亲反对,后是西夏死里逃生,回到开封后,王宽就先斩后奏,在明月相照的小院子里拜了天地。


       王宽的父亲终于松口,将王家公子与其夫人迎回了王府,王宽也走上了仕途。有才华、有家世、有美娇娘,这样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日子看着就让人艳羡,这样的好日子持续了两年多。


       都说月满则亏,旁人眼巴巴地等着他跌个大跟头,跟头还没跌,王氏夫人有喜的消息传满了开封。


       平心而论,元仲辛处处慢一步,实在怪不得别人。




       “原来该叫夫人,老身失礼,不知腹中孩子可有名字?”


       “有,我夫君的兄长曾经起过一个名字,叫祈川,小名还没想好,他说祈川这名字不太好听,小名要选个朗朗上口的。”


       赵简和元仲辛也算是这世上少有,不曾订婚、不曾交换生辰贴、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第一个孩子的名字倒是已经定了。


       至于小名,要看生下来是男是女再取,元仲辛倒希望是个女孩,亲昵的唤她的小名,看着她一天天长大,让她活的像她娘亲一样,骄傲且自由。


       “如果是男孩呢?”赵简问。


       元仲辛瞬间垮了脸,“那就随便取个吧,小景是不是给她那没出世的孩子取了个小名叫笑笑?那就叫闹闹,男的就拜兄弟,女的就结娃娃亲,年纪到了就可以让他出府去了。”


       赵简哭笑不得。


       老妇人看到赵简笑的弯弯的眼眸,“看来你很期待你这个未出世的孩子。”


       “是,”赵简并不否认,“我好奇,他会是什么样子,什么样的性情,是像我多些,还是像他爹多些。我希望他能在光明中长大,在光明中死去。您是不是觉得我说的话太过孩子气了。”


       老妇人摇摇头,“不,这是给孩子最美的期许。我也有个孩子,我已有二十多年年没有见到她了。”


       赵简皱眉,“为什么?”


       “她...因为一些事,不肯原谅我,在她十二岁的时候离家闯荡江湖去了,如今想来只怕孩子都大了。”


       “那您一定很难受。”


       “也没什么好难过的,日子不就是一天一天的过下去吗?我知道她早就不怪我了,只是有些事情无法接受,既然避而不见是轻而易举的事,不能怨她不肯面对。”


       “那您为何不躲?”这一番话听的赵简云里雾里,只能顺着她的话问。


       “因为老身,避无可避。”天阴了一瞬,一阵大风刮过,刮的人的脸有些疼,那句话无端的有了丝决绝的意味。




       赵简被那句话震的有些无言,这才发现,这老妇人并不像初见时看起来那么普通,她手上有薄茧,虽老迈仪态却依然端正,偶尔泄露的气场如午后的闷雷,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,只怕曾手握大权也未可知。


       这样的妇人,整个大宋也不会超过五个,赵简想,难道自己做梦还给自己臆想了这般厉害的人物?


       “夫人,您有没有想过,重新选择一次你的生命?”那老妇人很快又变回原先无害的模样。


      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,“人活一世,哪有重来的机会?况且我活到今天,不敢说无憾,但敢说无悔。”这一路虽然艰难,但若要她像寻常女子一般相夫教子,失去自由,她宁死也不肯屈服。


       赵简突然看清了老妇人的眼睛,眼瞳黑的有些吓人,“你的那些伙伴呢?如若你能选择他们的人生,你还会替他们选择这条路吗?”


       “你怎么会知道...”赵简没来得及说完。


       因为她恍然看见,王宽考取状元,拜相封侯,王家权势权倾一时,后他主动请辞致仕,游山玩水,百岁而终;小景听从父亲的安排,嫁了户还不错的人家,儿女双全,即使当了母亲,她还是那副小女孩的模样,笑起来又柔又软;薛映进了军营,以一敌百,被封将军,脱了军户,也有了一帮可以称兄道友的朋友,他的儿子是将军的儿子,性情飞扬洒脱,被称为“开封小霸王”;韦原走遍大江南北,韦记商行享誉大宋,身边也多了个小娘子,韦卓然恢复了爵位,人人都称他一句“虎父无犬子”;而元仲辛则是浪迹江湖,走走停停,冬节时便回开封和老贼吃一碗馄饨,他就像赵简刚认识的那样,鼻子灵,遇到危险蹿的比谁都快。


       这是他们没有遇见彼此的模样,不说尽善尽美,倒也算一生安稳,纵使有波折,好在有惊无险。




       “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一次,你还会愿意让你们彼此遇见吗?”是那老妇人的声音。


       “我不明白,”赵简敛了眉,“那些日子是很好,但我们现在的日子绝不差,有什么重新选择的必要呢?”


       有了伙伴的他们,才是更好的他们,这才是七斋的意义。


       “你所说的这些,不过是基于你们如今还算圆满,六人皆在,明天可期,所以,你敢坦坦荡荡的说句无悔,如若有天,你寻不见他们、帮不了他们,而连你自己,都沉在黑暗的泥泞里,你可还敢说一句,无悔?”她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,一字一句刺痛着赵简的头颅,脑内的神经跳个不停,痛的她捂住了自己的脑袋。


       “赵简,你立过誓,此生你要做个自由的人。如若我告诉你,你如今每走一步,便离自由越来越远,你可还敢说句无悔?”声音又轻了下来,那个问句到最后已经不像个问句,倒更像个答案。




       赵简的头痛随着声音的放低而缓解,她站了起来,神色肃穆,“我不知道前辈为什么这么说,也不知道我会经历什么,但我绝不会停下我如今的脚步,我赵简绝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,就算...真的到了您说的那一天,我绝不后悔。”


       她说话的时候高高的昂着头颅,挡在老妇人的身前,像是将自己也融进了遥远的日光里,一身的红衣熠熠发光。


       “少年心性。”只有少年敢将誓言宣之于口,他们赌上整个青春,为了自己想要的,争个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。


       赵简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了,她强忍着耐心,抱手鞠了一躬,“前辈,我该出梦了,告辞。”说完转身就走,现在她的心里被刚刚的谈话搅得心乱如麻,就算一时半会醒不过来,她也不想再和这个妇人交谈下去。




       赵简走了很久,回头还是能看见那巨大的梧桐树,就像是在原地踏步。


       远远的传来了一声叹息,“这颗梧桐树,是我老伴过世时我亲手所栽,不知是不是这些年风调雨顺,不过二十余年的光阴,竟有如此壮景。”


       赵简回头望,那老者已经站了起来,背对着她,庄重的黑袍宽袖,背上绣着一只大鹤,通体皆白、振翅欲飞。


       明明看不见老妇人的脸,她却莫名的心口泛酸,或许这棵树如今之景,不是因为所谓的风调雨顺,而是这漫长的思念。


       老者像是察觉到了什么,亦转身,远远的注视着她,那张面庞变得清晰起来,激的她浑身一颤。




       “老身该醒了,夫人请吧。”


       “等等!”赵简无数个个问题堵在心口,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,千头万绪只剩下一句话,“请问,您...可无悔?您还会选择他们遇见彼此吗?”


       老妇人沉默着,望着参天的梧桐,“我想,与我走过半生的伙伴,该算是志同道合之人,再一起走一次,也无妨,他们该不会怨我自私。”


       “至于我,和夫人一样,绝不后悔。”


       她眼中流泻的悲伤与怀念,令赵简几近落泪,恨不得捶胸顿足,替她好好哭一番。


       老者悲悯的看着她,逐渐消散在她的眼前。


    


       梦醒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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